第12章 管鲍行商⑥:宋国萧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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管鲍也是一片欢喜,快马快车赶路。离了鲁国,不数日又至宋境。这日进入亳城,天已正午,一行人饥渴难耐,加快脚步赶路,左右寻找吃喝。不多时,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食店,饭香早已飘溢得老远。一行人风一般赶去,管仲与鲍叔牙走在最后。

街上行人穿梭,各色人等,杂乱无章;不知谁家廊下墙根,有一人衣衫不整,手拿一塤,垂头呆坐,似是行乞,又似是卖艺,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。管鲍走得急,并未在意。过了那人,身后陡然响起歌声,引得二人不由驻足,管仲侧耳听那人唱道:

“缁衣之宜兮,敝予又改为兮。适子之馆兮,还予授子之粲兮。

缁衣之好兮,敝予又改造兮。适子之馆兮,还予授子之粲兮。

缁衣之席兮,敝予又改作兮。适子之馆兮,还予授子之粲兮……”歌声豪迈,但隐隐却有凄凉之感。

此为《缁衣》歌,管仲甚是熟悉。当年游学宋国,偶遇同年萧大兴,两人一见如故,相见恨晚。萧大兴博学多能,曾教管仲唱《缁衣》歌,此为五年前旧事。

“莫不是遇到了萧大兴?”管仲心底一沉,回头望去,见唱歌者正是廊下那人,只是蓬头乱发,半掩面容,难以辨识,更何况自己心中的大兴萧郎当年意气风发,慷慨激昂,决计不是这等落魄模样,当下以为认错了人,于是回身又走。

管仲刚迈开两步,那歌声急起高亢之音。管仲觉得那人似在以歌声呼唤自己,其中必有隐情。管仲又回身转头,来到那人面前,蹲下身来。鲍叔牙不知何故,也随过来。

管仲凝望那人片刻,就眼眶湿润起来。十分奇怪!管仲忽然与那人屈膝对坐,行君子礼,又随声附和唱到:“缁衣之宜兮,敝予又改为兮。适子之馆兮,还予授子之粲兮……萧大兴,我是管仲!”管仲只唱了一句,但歌声婉转飘逸,极为悦耳。鲍叔牙旁立,没想到管仲如此精通音律,大感意外。又见管仲与那人像是故人相逢,更是惊诧不已。

那人见管仲报上自家姓名,终于抬起头来,双手轻捋乱发,两行浊泪就流下来,又饱含笑意道:“一身青衣,背负长弓,面如冠玉,目若深泓!坦荡荡如春风暖日,凛凛然若雪中孤松……五年前管仲如是,五年后管仲亦如是!我岂能不识你是管仲!只是管仲怕是难辨大兴!”

“萧大兴!”管仲抓住那人双手,心如刀绞,“当年萧郎潇洒少年,何其神采奕奕!如何今日竟然沦落成了这副模样?”

萧大兴苦笑道:“不说也罢。我本贫寒之家,早年丧父;两年前母亲又染重病,卧床不起,为尽孝道,我不得已卖尽家财,可惜依然换不回老母性命。今日之萧大兴,头上无茅草,身边无亲人,茕茕孑立,孤孤凄凄,不得已蓬头垢面,乞食街头。闲来吟唱《缁衣》,但愿可遇知音……”

“不要说了!”管仲打断他的话,又将鲍叔牙拉至一旁,悄悄说道:“愿鲍兄相助!萧大兴,宋之奇才,我之朋友!今见故人落魄至此,我心何安!我们车上的十匹齐帛足以使萧大兴枯木逢春,重振豪杰之风!愿鲍兄成全。”

“救人危难,义不容辞,区区布帛何足道哉!只是,”鲍叔牙面有难色,“仲牙,季牙……”

管仲望一眼前面,见鲍仲牙、鲍季牙领着鲍氏其他伙计以及车马一道停在那里等,而旁边就是食店。桐丘一事后,仲牙、季牙与管仲心生嫌隙,常常是管鲍两两聚在一起,仲牙季牙两两聚在一起,不似先前那般亲热。管仲略一思索,道:“鲍兄,这样,大家早已饿了,你我在这里陪大兴,叫仲牙、季牙他们吃饭去。”

管仲言外有声,鲍叔牙一听,全明白了——是要支开仲牙、季牙,以便行事。鲍叔牙当下喊道:“二哥三弟,管仲遇到一个故友,我们在此相聚片刻。你们先去吃饭,不用等了!”

鲍季牙应一声好。鲍仲牙笑道:“管仲奇人也,召忽也是故友,乞丐也是故友!呵呵……”说罢也不多想,留苌楚守车,领着其他人就望食店里钻。

过了片刻功夫,管仲大步来到车边,一把将十匹布帛抱起,可惜抱不全,有两匹落下。鲍叔牙过来帮忙。苌楚满是迷惑,正要张口询问,却见鲍叔牙瞪着自己,吐出重重两个字:“别问!”

管仲将布帛放在萧大兴跟前。贫人得宝,萧大兴一脸茫然!管仲道:“我们行商匆忙,仅有这些布帛。你且收下。富不可以生骄,穷不可以失志,蓬头日久,萧郎废矣!君以此十匹布帛为起步之资,足可以大兴!”

萧大兴五味杂陈,如在梦中,一时呆呆无语。“萧大兴莫非妇人!”管仲喝一声。萧大兴如梦方醒,抖擞精神,刹那间英气勃发,如同换了一个人。萧大兴对管仲和鲍叔牙各自深行一揖,慨然道:“大恩不言谢!后会有期。”言罢抱起那十匹齐帛,雄赳赳,气昂昂,大步离去。二十多年后,萧大兴成为萧国开国之君,此为后话。

望着人流中消逝的萧大兴背影,管鲍长舒了一口气。然而一想到如何面对仲牙、季牙,两人同时犯难。管仲望着鲍叔牙的脸,微微一笑;鲍叔牙瞅着管仲的眼,也淡淡一笑。两人四目相对,忍不住又捧腹大笑,笑声越来越高,旁若无人。街上南来北往,行人如织,均投以异样的眼光。鲍叔牙乐道:“管仲呀,今天才发现你原来深通乐律之妙,来来来,再唱一个!”

“缁衣之宜兮,敝予又改为兮。适子之馆兮,还予授子之粲兮……”管仲引吭高歌。鲍叔牙也跟着胡乱唱着。两人踉踉跄跄,做酒后失态之状,互相搀扶着向马车走出。

食店里大家伙围坐席间,吃得正酣。见管鲍过来,有两个伙计起身相迎。却见鲍叔牙不慌不忙入席,唱着似的说道:“那十匹布帛,我呀我,赠送朋友了哦!”当下将刚才事情和盘托出。

“管仲!”鲍仲牙情知鲍叔牙虽说是自己赠布,却必定是管仲作怪!当下火冒三丈,霍然起身,将手中粟米团砸在地上,用脚狠狠地踏了又踏,“你!你你……”气得说不话来,末了冷冷道:“走了!”就拂袖而去。

鲍季牙也哭丧着脸,苦笑道:“走?往哪里走?有什么面目走?不走了,索性在这宋国住下吧。”说着,也随着仲牙去了。

管仲无语,只默默地行揖,目送两人离去。刚刚的火热气氛登时散去,剩下的伙计们人人感到一阵寒意。鲍叔牙见一时僵持不下,便不再辩解,依旧笑道:“好好,我们先住下,住下——”于是安排众人于亳城中一家客栈歇脚。鲍仲牙、鲍季牙两人单独居一室,将管鲍两人瞥了一边不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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